長城外的守城人
文/★紫夜·星狼★
百
守約
“我們約定好永遠不會分離。”
“我守住了城門，但沒有守住弟弟，也沒有守住自己的承諾。”
1
那是幾年前，我來到了這個鎮子。
如你所見，我是個吟遊詩人——在這片暗流湧動的大陸上，靠雙腿走遍天下，記錄下世界上正在發生的有趣故事就是我的目標。
畢竟是邊境，這鬼地方發展的不怎麽樣。
一眼望去，草倒是很多……但也隻有草了。
我從外邊走過來，在無邊無際的野草裏走了三兩天才見到那片高大城磚的影子。
我得喝點什麽——抱著這樣的念頭，我敲開了守城人的門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這個地方的守城人居然是個混血魔種——他棕紅的獸耳深埋在銀色短發裏，雜亂的發簾遮不住明亮的赤紅雙眸。
啊，對了，他那長長的披風下還翹著一根蓬鬆的尾巴。
雖然受著人們對混血魔種的歧視，但他的性格卻十分友好。
他給我灌了一袋子的水，又邀我在他這裏先住一晚，明天再進城。
這個男人稍稍有些沉默，我猜測他幼年也許遭受過什麽不幸——例如家人失散。
在這個混亂的小地方，大多數人都深知土匪的可怕。
“你不怕我是敵人嗎？”在他那享受了一頓美味的晚餐，我摸著肚子這麽問到。
“即使是，也不怕。”
他擦著那把看起來就十分嚇人的槍，認真地回答。
“那也是。”我笑起來，摸出煙袋遞給他。
他搖了搖頭，告訴我他不抽煙。
我沒再說什麽，默默地把煙袋收起來——自己不抽煙的人，通常不會怎麽喜歡煙味。
一個人守在這偏僻的小鎮外，連煙都不抽，他是怎麽熬過來的？我想。
在閑聊中，我得知他的名字是百裏守約。
“你的名字和這裏人不太相同啊，是父母給你取的嗎？”我隨口問道。
“不，是我自己改的。”
他回答，依舊細致地擦著那把槍。那時候，我注意到他看著窗外，那雙赤色的瞳子映照出一望無際的荒草。
是個有自己故事的人，我想。究竟是為了什麽，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“守約”呢？
他終於擦完他的槍後，我們就去睡了。
和這個人待在一起，讓人感覺很舒服。
第二天，我提出希望在他家再住一天。
我並不是不想進城，但是身為一個吟遊詩人，我對於他人的故事十分有興趣。
他爽快地答應了。
他要走到離鎮子遠點的地方去打獵，帶著一把有些舊了的獵槍。
我慢慢地走在他後麵，直到他微微駐足，回過頭來與我攀談。
我們在荒草叢裏走著，談起各自的家人。
一開始我以為他會不太願意談起這個話題，但很快就證明隻是我多想了。
不知是不是壓抑了太久未與他人談起的緣故，他說起這個話題來話很多。
他說起高大威猛的父母，愛哭愛撒嬌的弟弟……
隨著話語緩緩傾瀉，我的心中漸漸勾勒出一個少年的形象：堅強、努力、愛護弟弟……
我抬起頭來看他，他正慢慢地走著，眸光淡淡如同遠處的荒原。
2
這是我第二次看見這個男人露出這樣的神色。
“那你的親人不在這裏嗎？”
我這麽問到。
他停頓了一下，似乎發出了一聲很淺很淺的歎息。
“我的父親是長城守衛軍中一員，他倒在了對抗魔族的戰場上。”
這個混血魔種淡淡地敘述著，好像說著一件和他毫無關係的事。
“母親臨終前用力地拉著我的手，讓我一定是照顧好弟弟。”
他說起弟弟時的語調很懷念，赤紅的雙眸笑的彎彎的。
“為了照顧弟弟，我學過很多東西。”他說，“我們約定好永遠不會分離。”
我看著他，知道下一秒就是悲劇的到來。
“然後，土匪來了。”
“我守住了城門，但沒有守住弟弟，也沒有守住自己的承諾。”
“那個蠢貨衝了上去，然後再也沒回來過。”
3
回憶起這些往事顯然讓他不怎麽愉快。
他沒再說什麽，我們兩個沉默地在朝陽裏慢慢走著，耳邊隻餘短靴踏在荒草上的聲音。
當影子縮到一天中最短的時候，我們回來了。
他的廚藝很好。
這時他的情緒已經恢複了，笑著說是為了讓弟弟不挑食才練了一身好廚藝。
我側目看他，正午的陽光透過年輕守城人壘起的簡陋窗子，落在他略顯淩亂的銀發上。
這時候，他看起來甚至稱得上溫柔。
“守在這裏不會感到無聊嗎？”我問。
他有一身相信在哪裏都能混得好的槍法，卻安居在這條件極差的邊疆，我想不通。
“不會啊。”
他還是笑著，似乎提到家人時他總是這樣，“我在這兒等著，一定有一天可以等到弟弟的——他一定會來找我的。”
“如果等不到呢？”我知道不好對他說這個，但我見過太多太多懷著無謂的希望駐足不前的人了。
4
這個問題似乎早已在他的心裏思考過，此刻隻是不假思索地念出答案——
“如果等不到，我就去找他。”
銀發的守城人堅定地吐出不容置喙的答案，赤色瞳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或許是為了心中的正義，或許隻是為了等待家人的歸來，在受歧視環境裏長大的混血魔種日複一日地擦拭著父親留下來的槍，守護在長城之外。
我笑了起來。
我想寫點什麽，就關於這個人——什麽都好。
讓他人知道像這個守城人一樣值得尊敬的人，這不就是我作為吟遊詩人的職責嗎？
“後來，我改名守約，加入了長城守衛軍。”
這是上午，他告訴我的最後一句話。
我將這句話寫在羊皮本的扉頁上，一點點地去複述、去推測長城外那個混血魔種的故事。
他的弟弟會看到嗎？
完
